“三十年间有与无”之十
寻觅着自己的去向
起伏、焦虑、不安。
1月16日晚,坐车回华中工学院,见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车往,一切照旧。
1月21日在世南家聚餐,正琳大醉,酒后真言,方知人心之无所着落。
世忠一家去了克拉玛依,我的另一位老朋友广勤,也定居于新疆且末,在那里为人家写“县志”。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方,心中的悲凉无以言表。他是清华附中1965届的高中毕业生,由于家庭成分不好,随父来到华县,在县物资局当职员,后主动下乡插队落户于张家山,一个极为偏僻的大山深处;但又不算插队知青,就是说历届招工名额上都没有他;后入赘一农户,在多次被临时聘为乡村教师和被征调到华县写县志后,终于自行远去。
那真是一段不宁的岁月:一切固定的、古老的、素被尊称的观念正在瓦解,而新的一切该是什么样子又无人知道。
历史正在逼近一个转折点,而我们却如无头苍蝇一样,寻觅着自己的去向。
我们在广州开会,被领着集体参观花园酒店、白天鹅宾馆。大家列队而入,一个接一个房间地看,嘴里发出由衷的赞叹:仅仅就是敞开大门,任人参观这一项,已足够让人大开眼界。
而这一切,显然都是殖民地加资本主义的香港带给我们的。
外面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样子?
好奇归好奇,我却依旧愿意固守在这块土地上,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自己与自己过不去的心理,仿佛不这样就无法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似的。
冷战发生在自己身上
杨小凯从美国来信,柳延延从苏联来信。冷战的格局依旧,但真正的冷战却发生在自己身上,一种内在的很冷的感觉。
从广州再去深圳;那时的深圳还未开发,去深圳的目的只是为了去沙头角,一个在九牛一毛的意义上,能体现香港之繁荣的弹丸之地。大家拼命购物,主要是布料,为的是向自己的家乡人炫耀自己的东西是在香港买的。
我站在界碑处仰天长叹,当时的那种屈辱感,那种哑口无言但又愤愤不平的压抑与惆怅,真让人永世难忘。
这里面,确有一种很可怕的情绪性的东西在酝酿。
志扬的朋友王振武去世,在汉口参加他的悼念仪式;回来后再与志扬聚谈。他说了他的苦恼与追求:甘阳有理性,小枫从诗意到神话再找到宗教,终于找到了上帝;维纲则相信他的语言分析。我们呢?我们有什么?什么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那时的胡塞尔与现象学,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而我的注意力,也随之从古典哲学转向了现代西方哲学。
现代西方哲学中的什么精神?结构还是解构?激进还是平和?怀疑还是确信?作为“基底”的是意识还是肉体?是精神还是物质?抑或根本就不能使用“基底”(实体,substance)这个概念?
随后,就有了志扬主编的《边缘丛书》,包括有志扬的《渎神的节日》、萌萌的《在逻辑和想象的背后》,正琳的《快乐与理性》、宣良的《死与道德》、忠晶的《与萨特对话》、晓芒的《表演人生》、亚林的《诗与禅》和我的《浪漫与幽默》,还有两本论文集,分别是《风从两山间吹过》和《无常的毁灭与不朽的生命》。
“路,人不走不在,人走也未必在,要不,更多的人怎么会迷失在他们的常路之中?但我们总还得走,而且一旦开始,就得走下去。比较和选择其实很难的,人都有自己跨不过去的界限:绝路也罢,歧路也罢,常路也罢,也许正是界限使我们在各自的边缘相遇。”
要说真正让人记住的,还是这一年的1月4日,在中央电视台的“星期音乐会”上,听到了“让世界充满爱”这首合唱歌曲。
“啊……一年又一年
想起来是那么遥远
仿佛都已是从前
那不曾破灭的梦幻
依然隐藏在我心间
是谁在默默呼唤
激起了心中的波澜
……”
这首歌,在唱出了我们心中某种情怀的同时,也缓解了内心的某种冲突,特别是那种浪漫中的哀伤与希望。我是那么地喜欢这首歌,而且在以后的最最困难的时刻,总会想起这首歌,唱起这首歌,听同学们集体合唱这首歌。因为,它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期盼,让我相信人世间毕竟还有某种美好的东西值得珍视。
(作者:陈家琪同济大学教授)
2008年6月14日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