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声音

当前位置: 首页 > 人物声音 > 正文

黄昌勇:苏州河的文化空间与未来走向

来源:解放日报   时间:2009-09-21  浏览:
  黄昌勇教授在东方讲坛上的演讲
  日前,苏州河岸绵延20公里长的灯光景观工程,已经在部分河段初现端倪。各种灯光仿佛为苏州河披上七彩流苏,把蜿蜒秀丽的苏州河映衬得格外妖娆。人们总说,一座城市如果没有河流,就等于失去了她的血脉和灵魂。那么,随着国庆节的来临,当我们能够信步两岸,完整目睹夜色下流光溢彩的苏州河全景时,想必,会有一股温暖的思绪或回忆涌上心头。
  因为,苏州河,她不只是一道河流。她连接着上海这个城市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河流上那一座座历经岁月洗礼的桥梁,则仿佛是连接生命、输送能量的经纬。
  苏州河与黄浦江
  虽然黄浦江也哺育了上海的城市文明,特别是自上海开埠以后作用越来越彰显,但从上海城市文明发展和历史文化形成的角度来看,苏州河的地位显然超过了黄浦江。
  1843年11月17日,上海正式开放为通商口岸。因此这一日被认为是上海的开埠日。1845年11月29日,上海道台公布《上海租地章程》,英租界在上海设立。英国人选择了苏州河和黄浦江交汇处的一块荒芜之地,其时的苏州河两岸还是郊野。英国人是有战略性的眼光的,因为这里虽然荒凉,却是难得的贸易和设置内河航运港口的最佳地段。
  那时苏州河叫吴淞江,沿着吴淞口可以上溯到江南名城苏州。1848年,上海道台与英国领事签订扩大租界协议。据说,在协议上“吴淞江”成了“苏州河”,所以后来有人说苏州河是英国人“望文生义”的结果。吴淞江是苏州河的本名,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后入海的地方至今还叫吴淞口。吴淞口没有被叫作“黄浦口”,只能说明在历史上吴淞江或苏州河远比黄浦江重要。
  在现在的上海行政区划地图上,苏州河大体在普陀区以西的部分还被标识为“吴淞江”,直到闸北区才标出“苏州河”,而且没有说明两者明晰的界线,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苏州河的实际使用。而且随着区域划分的变化,苏州河的指称范围越来越大。旧时的苏州河一般是指北新泾以下至黄浦江的河道。但随着上海区域面积的扩大,人们普遍将流经上海的吴淞江全部看成是苏州河了。今天的吴淞江流经苏州市的吴江市、吴中区、昆山市,及上海青浦、嘉定、闵行、普陀、长宁、静安、闸北、虹口、黄浦等区,全长125公里,上海境内长53.1公里,市区河面宽50到70米。
  在大量媒体报道或相关著述中,经常会把苏州河、黄浦江并称为上海的母亲河。实际上,在黄浦江成为主要交通要道前,吴淞江已经成为一条独流入海的大江,是长江口第一大江。且早在唐宋年间,就成为太湖流域的主要泻洪河道。入海口宽达10公里,至宋代时宽约4至5公里。南宋以后,由于泥沙淤积,至元朝,入海口才渐渐缩小。在明代以前,吴淞江在太湖流域和上海地区的重要性远非黄浦江可比。直到明朝海瑞主持疏浚江河时,从水利的角度,将太湖分水主要划入黄浦江,“江(黄浦江)主河(苏州河)次”的地位才由此形成。当然,这种变化与上海城市发展的趋势也有关系。比如我们现在常用“浦江两岸”指代上海,就是因为在上世纪90年代浦东开发开放之后,大桥飞架、隧道贯通,陆家嘴与外滩遥相呼应,才打破上海延续了近一个半世纪的“西城东乡”格局。
  从历史的视角来看,苏州河记录了东方滨海小渔村发展为国际大都市的印迹,凸显了由中西文化交汇、交融所聚变的上海的城市现代化进程。虽然黄浦江也哺育了上海的城市文明,特别是自开埠以后作用越来越彰显,但从上海城市文明发展和历史文化形成的角度来看,苏州河的地位显然超过了黄浦江。曾有学者为了既彰显苏州河的地位又照顾到黄浦江为“母亲河”的说法,将苏州河称为上海的“祖母河”。这显然略有牵强。应当说,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一个地区或一座城市,母亲河应具有唯一性。再者,无论是黄河还是苏州河本身名称中就是“河”,而不是黄浦江或长江的“江”。所以,我们认为以“上海的母亲河”特指苏州河比较客观和合适,而不应该把黄浦江与之并称。
  构筑城市的历史空间
  一个世纪以来,苏州河沿线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由于各地段位置、功能不一,且发展有先后,苏州河“三段一线”呈现出的风貌特点有着重大差异。
  文艺创作中有一种“识名”现象,指的是一些知名的城市及其地名,比如巴黎、纽约、伦敦、东京、上海,很早就进入虚构的文学作品之中。这在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表现得尤其突出。诸如外滩、和平饭店、大世界、百乐门、苏州河、外白渡桥、南京路、淮海路等等,至今还是文学虚构中的经典表现对象。而这,也就是一个城市的历史空间向文化空间转换的重要标志之一。在此过程中,苏州河作为上海的母亲河,因其独特、曲折的历史空间构筑而富有永恒的魅力。
  如今,如果我们沿着苏州河溯流而上,开埠以来上海的文化历史就能在我们面前生动地展开,上海160年来的历史光影熠熠闪耀。在英租界于1845年被设立之后,1849年,美国人在苏州河北岸开辟了美租界。经过1848年的扩界和1863年的划界,英美租界占有了现今西藏路以东的苏州河两岸地区。到1899年,已经合并的英美租界(与此同时,正式更名为“上海国际公共租界”)实现大扩张,从苏州河南岸地区向西推进到今天西康路、静安寺一线。随着此轮扩张对华界形成了东南包抄的局势,上海、宝山两县也不断在境内发展近代工商业和基础设施的建设,加速城市近代化,力图与租界相抗衡。由此,一个闸北新区也在苏州河北岸兴起。苏州河西藏路桥以西的河段则成为华洋分界线。两岸田园风光成了城市新貌,苏州河则打破了上海城市发展的旧格局,迎来了全面大发展的时期。
  一个世纪以来,苏州河沿线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由于各地段位置、功能不一,且发展有先后,呈现出的风貌特点有着重大差异。到上世纪80年代上海城市发展转型之际,承载着过多负重的苏州河完成了她漫长的历史发展重要阶段,等待着城市发展的涅。当苏州河整治和开发提到议事日程时,苏州河城市历史空间的构筑就成了重要的依托。
  粗略而言,苏州河的历史空间大致划分为“三段一线”,也就是东段文化风貌区,中段的仓库创意区和西段的沪西工业带、文化教育区,一线就是指苏州河上的“桥梁风景线”。其中,东段的“文化风貌区”,主要指河南路桥以东到苏州河下游河口地带。由于这一带曾是英美租界最早的地区,因此开发最早,也最具西化色彩,成为新上海的核心区域。外滩源、北外滩居于其内,向南与外滩相接,向东是东外滩的延伸,与“浦西陆家嘴”遥相呼应。尽管与外滩相似,这一带也以经典的各式西式建筑构成“万国建筑博览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从历史遗存的功能上来看,外滩主要以金融贸易为主,而这一区域的功能则以外交文化和生活服务为主。这一区域既从整体上成为外滩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的重要部分,也是外滩文化观光的自然延伸。
  中段的“仓库创意区”,指位于河南路桥至恒丰路桥之间的地带。主要因为当时一些银行、钱庄业务发展的需要,创建于上世纪20年代。这一带仓库群连同苏州河两岸的其他工业建筑一直发挥着应有的作用。直到上世纪90年代开始,因上海产业转型,大量厂房、仓库废弃不用。之后,随着地产开发热的兴起,大量厂房、仓库被拆毁。后经媒体和学界的呼吁或奔走,在一些艺术家的倡导下开始展开各种保护实践。如台湾建筑师登琨艳于1998年租下面临拆毁的、位于南苏州路、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杜月笙仓库,创设为工作室。留美设计师刘继东在苏州河北岸租下四行仓库光二分库创设“创意仓库”,影响一时。如今,随着苏州河两岸创意园区的崛起,上海“苏荷”勃兴,废弃街区转型找到了一条两全的路子。
  从恒丰路桥到北新泾一带,是沪西工业区。特别在昌化路附近,相对集中了一批有影响的企业,如福新面粉厂、上海啤酒厂、申新九厂、内外棉纺织厂、上海造币厂等。近年来,沪西工业带所在的普陀区提出打造苏州河文化长廊战略,以滨水休闲、创意产业、系列工业博物馆建设为抓手,昔日衰败的工业带正焕发出勃勃生机。
  在苏州河西段,众多工业区域的喧嚣之中,还有创办于1879年的圣约翰大学(今华东政法大学)和创办于1924年的大夏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圣约翰校园建设横跨苏州河,大夏则以一条美丽的丽娃栗妲河与苏州河相连。这两座校园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校园内挺立的座座欧式建筑似乎还在诉说着苏州河的沧桑。
  重生与文化空间的转换
  对苏州河的保护应是一种整体性的关照。所谓整体性,不仅意味着对整个流域的治理和保护,还意味着产业的转型、衰败地区的复兴以及历史空间向文化空间的转换。
  20世纪初期,当时的租界当局曾对苏州河、黄浦江、淀山湖的水质进行过测定,结果是苏州河的水质名列第一。但从上世纪20年代后期,苏州河开始受到污染。建于1914年、位于恒丰路附近、以苏州河为取水源的闸北自来水厂不得不于1928年迁到军工路,改从黄浦江取水。此后,因为旧上海工业规模有限,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苏州河仅处于轻度污染状态,范围从河口到中山西路桥。1949年后,上海由消费性城市转化为工业城市。苏州河岸工业厂房更加密集,人口持续增长。根据统计,到1996年,整个区域工厂企业1430家,沿岸人口达到405万。到1978年,苏州河市区段已经全部黑臭。1998年8月,苏州河地区河流污水一期工程奠基。当年上海人均GDP还不到4000美元,与欧美发达国家城市同期治理河流污水的经济水平还有不少距离。目前苏州河环境综合整治已经完成三期工程,已实现苏州河干流下游水质与黄浦江水质同步改善、支流水质与苏州河干流水质同步改善。苏州河的生态系统得到进一步的恢复。
  在这方面,发达国家的河流治理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借鉴。欧洲的莱茵河,曾被认为是欧洲的“下水道”和“公共厕所”。随着二战后欧洲国家特别是德国的工业化进程,水质急剧恶化。1963年,包括德国在内的莱茵河流域的各国,与当时的欧共体代表在莱茵河保护国际委员会范围内签订了合作公约。经过多年努力,莱茵河终于恢复了生机。此外,上世纪60年代伦敦泰晤士河的治理、上世纪80年代韩国汉江的治理等对我们都有启发。
  环境治理是一切发展的前提。应当看到,尽管这些年来,对于苏州河的治理,我们已经付出了大量的努力。但若要实现苏州河真正意义上的重生,还应对苏州河保护有整体性的关照。而所谓整体性,不仅意味着对整个流域的治理和保护,还意味着产业的转型、衰败地区的复兴以及历史空间向文化空间的转换。对苏州河,我们重视了治理,但保护工作还有遗憾,文化空间的打造更加任重而道远。更何况,相比其功能意义,苏州河在文化意义上对上海更为重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们还要强化对苏州河的文化关怀和精神呵护。
  近10年来,苏州河两岸的创意产业发展迅猛,对工业遗产的保护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是,这里依然有着重功能、轻文化的传统思维。比如,我们过分强调产业的产值,轻视遗产本身的文化价值;过分依仗市场规则,却轻视了公共投资和建设。又如,在保护物质遗产尤其是建筑遗存方面,忽视对作为遗产的更多内容(比如各种遗留的设备)的保护,更不要说大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对此,我认为,在苏州河的发展或者说苏州河创意产业的培育过程中,政府的主导应占据重要地位。因为,市场是重视功能和效益的,而政府则承担着守护文化的责任。在经济效益和文化保护发生冲突时,文化应当处于优先考虑的地位。当市场发展给文化保护带来影响时,政府的引导、调节和扶持非常重要。
  上海对工业遗产的保护应当说是走在全国前列的,尤其是近几年来,把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城市产业升级、生态环境的改造结合起来,在工业遗产的再生性保护利用模式方面做了一系列探索和实践。但是,目前工业遗产的保护主要还是参照历史建筑、历史街区、历史文化风貌区等概念、原则和法规进行保护,专门针对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的法规和管理办法尚未出台。因而,有些工业建筑包括苏州河两岸的工业遗产的保护,都是在民间发起、媒体呼吁之后才引起政府的重视,然后予以保护和利用。
  走向未来的规划与创意
  对苏州河而言,她的意义不在于如工业时代那般要求她创造更多的产值,而在于她能够以文化空间联结城市的历史与未来:向西辐射长三角,向东连接着黄浦江,面向浦东和大海,奔向未来。
  上海对苏州河进行再规划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主要是以治理污染为出发点,把苏州河作为一般地段进行开发,并没有注意到苏州河的特殊性,对环境、景观、历史、人文考虑不多。而随着《苏州河滨河景观规划》于2002年出台,社会反响强烈,人们期待着东方的塞纳河在上海崛起。
  此次规划的目标定位是充分发挥苏州河在城市社会发展和环境建设中的作用,进一步挖掘苏州河两岸自然与人文历史景观,提高两岸景观环境建设水平。把苏州河沿线建设成为水质清洁、环境优美、气氛和谐的生活休闲区域。规划原则是确保苏州河内环段全线滨河空间对公众开放;加强沿线绿地建设,在形成滨河绿带的同时,确保集中绿地的实施;合理控制滨河建筑的高度与退界;保护历史文化建筑,整合历史街区;完善地区交通组织,逐步形成滨河步行系统;在严格执行苏州河防汛标准的前提下,提供亲水岸线。
  在今天看来,以上规划突出了人文性、生态性和景观性,其中的外滩源改造、梦清园环保主题公园建设都是大手笔,新增加的历史建筑景观和街区保护都有着战略的眼光。但是,从总体上看,还是有进一步改进的空间:
  一是苏州河的定位。上海有得天独厚的一河一江,外滩巨大的历史影子更是把这两者完美地连接了起来。但随着浦东的开发开放,特别是2010年世博会大规模的规划和建设,黄浦江的地位和引力将越来越显目。我们可以把两者进行比较,如果说苏州河是面向历史的,黄浦江则是面向现代的;前者要靠细节取胜,后者要有宏大叙事;前者内敛,后者开放;前者代表地方性,后者呈现世界性。这样的描述不一定准确,但对两者在文化性格上的差异有一定的、清醒的认识。
  因此,苏州河未来的文化空间整体上可以描述为两段,普陀区以东到河口,以其丰厚的文脉构筑面向传统的上海文化空间。黄金水道以及两岸的滨水区打造的则是旅游休闲长廊,历史建筑、桥梁和延伸的街区包括里弄、石库门、工业遗产等将散落的物质文化珍珠串联成线。向两岸铺展的创意园区和新旧社区,构成日常市民生活空间的风景图。普陀以西的区域,虽然传统的因素相对较少,但在滨水开发方面则有着巨大的空间,完全可以用世界性的高度来锻造苏州河上游的空间发展。对苏州河而言,她的意义不在于如工业时代那般要求她创造更多的产值,而在于她能够以文化空间联结城市的历史与未来:向西辐射长三角,向东连接着黄浦江,面向浦东和大海,奔向未来。
  二是规划的整体性。苏州河建设过程中要坚持整体性原则。不少专家对苏州河都有宏大的设想,登琨艳提出“没有苏荷,只有苏州河”的观点就是一种整体观;在上海“十一五”文化发展规划纲要中,把苏州河文化或创意产业定为一“带”也是具有指导性的意见,因此丰富和完善苏州河整体规划是非常必要的。目前各个区域已经都有自己的苏州河规划,尚缺乏宏观性的顶层设计,需通过必要的沟通与合作避免可能由此带来的新的不协调。
  三是打造创造性的文化新空间。苏州河有丰富的文化资源,目前开发的居住空间、公共休闲空间都引起关注,但文化空间的打造并不理想。作为著名的都市文化型河流,总体上来说,苏州河还是缺少吸引力,有创意的制作还不多见,可以开发更加具有文化想象力和产业附加值的文化项目,打造更多元、多样的文化产品、文化品牌以有力地推动旅游业的发展。苏州河的旅游业是一块有待开发的巨大领地。在这方面,巴黎塞纳河的浪漫休闲旅游模式、伦敦泰晤士河的主题活动旅游模式都可以给我们以启发。
  作为上海的母亲河,苏州河是上海160多年来的历史见证,是上海民族工业发展最忠实的记录,是上海城市的血脉和记忆,是上海人的精神家园和守望地。除此之外,苏州河还是打开上海、了解上海的一把钥匙。如果没有苏州河,我们就无法想象上海。如果没有苏州河,上海将失去文化归属的依托。
  思想者小传  黄昌勇 1966年12月生,河南潢川人,博士、教授。现任同济大学中国文学中心常务副主任、文化产业研究所所长,兼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党委书记、中国丁玲研究会副会长、上海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已出版的学术著作有《左联五烈士评传》(合著)、《王实味传》、《砖瓦的碎影(增订本)》,各类编著20余种。曾在《文学评论》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50余篇。  
  2009年09月21日 解放日报

联系我们

    上海市四平路1239号 021-65982200

   

沪ICP备10014176号    沪公网安备:31009102000038号    沪举报中心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