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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琪:在思想中把握自己的时代

来源:新京报   时间:2008-12-20  浏览:
      编者按:从2008年3月22日开始,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哲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陈家琪的“三十年间有与无”系列评论,在本报陆续推出,至本期全部连载完毕。这组评论,旨在通过一位哲学家的个人化视角,回顾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历史进程。日前,本报记者曹保印专访陈家琪教授,对话如何在思想中把握自己的时代。
  对话人物:陈家琪(同济大学教授)
  曹保印(新京报记者)
  “有”就是“得”,“无”就是“失”
  新京报:“三十年间有与无”这组文章,就要连载完毕,对此,你做何感想?
  陈家琪:我要感谢《新京报》。它为我从哲学的角度,系统回顾改革开放三十年,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这个系列中的不少文章,被许多媒体转载,读者也给予了很好的评价。不久,复旦大学出版社还将把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三十年间有与无》一书。
  新京报:你为什么把这组文章,定名为“三十年间有与无”?
  陈家琪:“有”与“无”是两个哲学范畴,“有”就是现象,就是表象,就是显现,总之,总有个什么东西让我们看到了,感受到了。萨特在写他的《存在与虚无》时,一开始就要讨论“有的现象与现象的有”。
  没有人会不承认“有的现象”,但我们又并不满足于“现象的有”。我们知道,在“现象的有”“后面”,还有我们所看不见、感受不到的“有”。今天的我们,已经不习惯用“本质”这个概念了,因为本质就在现象之中,但依旧可以把二者区分开来,就如从那些意在让别人观瞻的现象中,就知道隐藏在它后面实际的东西是什么。
  新京报:就改革开放30年而言,你所说的“有”与“无”,指的是什么呢?
  陈家琪:从刚才我所说的这一意义上讲,“有”也就是说,我们在这30年间,看到了的是什么、得到了的是什么;“无”自然也就意味着,我们在这30年间,没有看到的是什么、没有得到的是什么,而且这始终未得到的东西,又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
  新京报:哲学上讲“有得有失”,是不是你所谓的“有与无”?
  陈家琪:是的,有得必有失,天下没有只有得,而没有失的事。“有”就是“得”,“无”就是“失”。在这30年中,我们得到了那么多,可失去的又是什么?我们经过这30年千载难遇的机会,到底应该给后代留下些什么精神上或制度上的遗产?这里之所以强调“精神”与“制度”,无非是因为人毕竟是一种有精神追求的动物,因为只有制度性的东西才能给这种追求提供持久的保证。
  语言的贫乏严重制约着我们的思想
  新京报:这组系列评论中的很多内容,直接引自你的日记。你为什么想到用日记体这种形式?
  陈家琪:对这三十年的记录,我偏重于个人记忆,于是只好借助于日记。只有日记才是从个人出发进行的记录,哪怕是国家大事,一旦进入日记,也就变成了个人的事。
  新京报:那么,你是有意识通过日记这种形式,记录历史轨迹的?
  陈家琪:说实话,我真的一点也没有记下这30年历史轨迹的意思,一点也没有。记日记只是我个人的生活习惯。我只想在日记中寻找那些让我自己感到不可理解的思想与情感轨迹。也就是说,我之所以这样写30年,纯粹与我个人的偶然性因素有关。我把这种偶然性理解为某种气质上的或哲学自身的特有功能。按照黑格尔的说法,偶然性是绝对必需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它还没有显示为系统的整体,所以也才需要重新认识我们的时代。
  新京报:在这组文章中,有很多你个人化的记忆,但你又偏重于哲学思考,提出了一些概念。而在这些哲学思考中,却还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冲突。这是为什么?
  陈家琪:所有的记忆,如果不凝聚为概念,就会在散失中失去意义。概念相当于航标,给人的记忆指示一个方向,一个如何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方向。所以,如何从个人的记忆出发,使之成为对时代的理解,就必须如黑格尔所说的那样:在思想中把握自己的时代。
  因此,我偏重于哲学思考,但由于日记中所记录的又大都是个人记忆,具有很强的情感色彩,而且是转瞬即逝的、很个人化的记忆,所以就有了内在的冲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是理性的思考,还是抒发个人的记忆情感。我努力想使这二者达到某种平衡。
新京报:我能够感觉到你的这种努力。的确,回顾这30年的历史,寻找到合适的表达路径,比如概念、词语等,这非常重要。
  陈家琪:是啊,说到底,这三十年对我们所具有的意义,依赖于我们所能找到的表达,依赖于我们用怎样的概念、用什么样的词语,来重构过去的岁月。而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找不到恰当的概念与词语来重构历史,重构我们的时代。语言的贫乏严重制约着我们的思想,而这种贫乏又与学校及媒体几十年来用习惯了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对我们的影响有关。
  新京报:读你的这组文章,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你的命运似乎与我们国家的命运,有一种巧合。
  陈家琪:你的感觉很对。我个人的命运,的确与我们国家的命运,有一种巧合:1966年,由于父亲的成分问题,我与母亲被迫迁离西安市。迁离的那一天,1966年5月16日,被正式定义为“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日子;1978年,我考上了武汉大学外国哲学史专业硕士研究生,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转折。而这一年,也就是今天的30年前,我们国家开始了改革开放历史里程的起点。
  新京报:1978年,你和硕士研究生同学们,对十一届三中全会,有过不同看法吗?
  陈家琪:当时我们有过激烈的辩论,比如,就有人问:难道阶级斗争说没有就没有了吗?工业不学大庆,农业不学大寨,工业、农业怎么发展?对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上来。
  但是,当时的我,发自内心地拥护十一届三中全会,拥护改革开放,而且认为“开放”比“改革”更根本、更重要。因为中国历史上的改革不计其数,但近代以来阻碍我们发展的,就是一个开放不开放的问题。这种信念一直坚持到今天。
  我们必须在厘清概念上下工夫
  新京报:对这30年的变化,从整体上看,你个人做什么样的评价?
  陈家琪:这30年的变化,无论怎么说都不会过分,我几乎想到了当年李鸿章的那句名言:三千年未有之变局。30年前,再有想象力的人,也想不到我们国家会变成这个样子。
  新京报:可是,对年轻人来说,这些都是平平常常的生活。
  陈家琪:的确,比如在地铁上,年轻人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有像我这样年龄的人,才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知道这个国家正发生着怎样的变化。这种变化除了能看见的,还包括看不见的,除了自己能想通的,也包括某些想不通的。
  新京报:你认为当下社会的精神状态存在什么问题?
  陈家琪:最重要的可能还是信念,还是道德价值观念上的混乱。我们丧失了整理、解释、说明生活之意义的框架。还是法治而不是法制的不够健全,还是权利而不是权力的保障不够有力,是必需的东西还没有真正成为人们精神上的必需。许多至关重要的概念,我们依旧停留在抽象性的认识上。这是所有从事哲学研究工作的人的失职。
  新京报:在改革开放30年后,我们在深化改革的道路上,应该注意什么?
  陈家琪:在我看来,我们这个民族的根本,都要建立在对精神的追求上;而这种追求,又一定具有全球或全人类的视野。从实际生活上来说,也只有这样的视野,才能给我们什么好、什么不好的比较。特殊性越丰富,关于美好生活的概念也才能越具体。
      2008年12月20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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