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间有与无”之三十
这一年真的有些平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没有了新年钟声,电影频道的外国电影又总是很晚才播放,中途还要加三次广告,每次都很长。这一年,我真看了不少电影,最好的就是《父辈的旗帜》。现在盛行军旅片,真希望我们也能拍出一部这样的影片,它的主题应该是彻底的反战,应该是战争中的英雄无名。
最高人民法院收回了对死刑犯的“最后核准权”,这大约每年会少杀一些人。在人类社会中,“报复”或“报应”总是必要的,但这与杀死一个人却有所不同;“解恨”总是当下的,并不能成为“杀人”的正当性依据,所以在我的记忆中,“被杀者”一般都要被冠以“敌人”的名号。一旦成为“敌人”,杀起来当然就理直气壮了。
4月18日7时15分,辽宁省铁岭市清河特殊钢有限公司发生钢水包倾覆特大安全事故,32人当场被滚烫的钢水烫死,那种场面想起来极其恐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部恐怖片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只要想想,就会浑身战栗。
6月,山西洪洞县的“黑砖窑事件”举国关注,尽管连“回到奴隶制”这样的词语都用上了,但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后续报道”、“追踪报道”一直是我们的新闻报道所欠缺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总要到一个地方为止。
当然,在这一年,围绕奥运的鸟巢是非、金牌图腾,围绕金融界的股票“涨跌”,围绕影视生活的“色·戒”、文化生活的“博客”,还有恢复高考30年,新农村的远景图案,都还有很多话可说。大家如果要想从平民而不是精英的角度了解这些的话,可以去看这本书《2007中国平民回忆》。
对我所在的同济大学,这一年百年校庆,温总理告诉我们“没有一流的文科就没有一流的理科,没有一流的理科,就没有一流的工科”。
这一年是我的“耳顺之年”。我也有了一种空前的安逸感,春节在海南,去了霸王岭;6月在成都,登了贡嘎山;8月在庐山上住了一个多星期,真正的避暑;10月在乌镇,另一个僻静的所在———由于管理的问题,僻静到晚上空无一人的地步。在杭州也住了些日子,那些天总是有雨,而雨中的杭州又分外妖娆,总让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那种悠长、寂寥而又彷徨的感觉。
这一年,看了艾伦·布卢姆的《美国精神的封闭》,深切感受到我们三十年的开放,有可能导致另一种形式的封闭,即对思想、对理论,对深度问题的封闭。如果我们的大学不再是“思想自由的岛屿”,如果我们的通识教育不是帮助学生提出“人是什么”这一大问题,不去讨论学生的潜能为什么一定会超越自身的限制,并由此思考人性问题;不去引导孩子们意识到“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既非一目了然,亦非无从寻觅”,但只有持续关注这一问题,“强烈的求知欲与严肃的生活才有可能”的话,“自我得意中的自我封闭”就几乎会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
后来,我看到了一本书,书名就是《行走的梦想》,一个名叫兰泊宁的女孩子写的,十分感人。对我们一般人来说,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对她竟如此难,而我们,却并不懂得珍惜。于是,我就决定把普世价值理解为对我们所有人而言的一个“行走的梦想”。
这一年的年底,我飞去福州,参加一个有关“信仰的缺失”的学术讨论会,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古老的问题上,这就是“如何认识我们的时代”?或者说,“什么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本质特征”?“信仰与信念的区别是什么?我们有什么经验(休谟称之为活泼的印象)支撑起自己的信念”?
人无信则不立。
这里的“信”就指的是信念。如果说信仰指的是一种对至高存在和代表终极救赎的内心态度,信念则指的是一种根据概念性事实(休谟称之为一种活泼的印象或知觉)而作出的可然性推论。比如,我们知道我们已经被纳入了世界历史的范畴,我们的历史书写离不开人类史;特别是近代史更是与西方的历史发展紧紧纠缠在一起;我们知道只要是人类,无论何种民族、何种语言、何种时代、何种阶级、何种文化,都有自己表达对生死婚嫁的既定仪式;我们都知道在食、色之外,都还有对阅读、交流等不可见的精神价值的追求,等等。所有这一切,按照康德的说法,就是“共通感”,或人类所具有的“主观普遍性”。
这种“主观普遍性”作为一种价值观念,是如何具有了普世性的;为什么说它是道德绝对命令(就是说是出于义务而不是合于义务),而我们的教育观念又因缺失了这种“主观普遍性”导致了怎样的后果。这恐怕真是一个时代所回避不了的问题。
我承认:“共通感”、“主观普遍性”,作为信念,你永远无法证明其存在,但又正是我们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所必须或应该具有的“行走的梦想”。
2008年12月20日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