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间有与无”之二十二
“私房话”
“世纪末”,一个颇有些不祥的字眼,营造着某种过于暧昧的语境,它在让一些人想到了“走向新世纪的豪迈”的同时,也会让另一些人联想到某种“末日审判”的意味;正是对“末日审判”的意识,使我们把历史从圆圈变成了直线,有了一个历史的进步观与发展观。所以按照卡尔·洛维特的说法,我们现代人所具有的历史观,其实就起源于对《圣经》中“末世论”的信仰与践履。
洛维特说:假如历史的意义在历史事件中已经自明,那么就根本不会存在历史的意义这一问题;但另一方面,只是就一种终极意义而言,历史才可能表现为无意义的。只是在有所期待时,才会产生失望,“末世论”或“末日审判”就是这样一个在让我们有所期待的同时又会产生失望的观念。
尽管我并不信仰《圣经》,但只要想到历史的终极意义,就免不了会摇摆于希望与失望之间;而1999,就是这样一组具有某种隐喻意味的数字,它让我们每个人都想说些心中的“私房话”。
所谓“私房话”,就是一些避开了“大事”的个人的情绪性“独白”。从“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中走了过来的我们,已经知道了当仇恨的表达成为一种需要层层加码的竞赛时,它就往往会与愚昧、狂热和某种可怕的心理满足联系在一起。
“独白”
所以到这一年,萌萌主编的两卷本《1999独白》终于算是出齐了———原书名是《世纪末独白》,为了避嫌,改为《1999独白》。但把“世纪末”改为“1999”,无形中也就丢失了那种暧昧所想传达出的情绪性体验。
“当这个世纪即将过去的时候,这本书将把我们每个人有关时间与空间、自我与他人、生命的存在与意义的体验记录下来;它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这个‘自己’就是每一个具有了自我意识的个人。”
这就是我写在书前的“序”。
“什么是中国哲学或汉语思想的‘现代性’?其现代性的维度与特质是什么?其现代性的现代学形态是什么?”
“近代历史哲学的核心,是以历史的进步观取代了古代的自然秩序观;但这一进步概念是不是恰恰就具有着虚无主义的基因呢?”
这是志扬和小枫在当时所提出的问题。
“我们轻言细语,我们也乐于倾听,听和说把我们联系起来。”
这是友渔写在第二卷的“卷首语”中的话。
“‘独白’不是私人语言。……但‘独白’可以是个人语言,至少在这样两层意义上:一是你可以想别人之未想,说别人之未说;二是你可以把独特的视域规定为独特的范畴、命题和表达式,给公众的话语存在提供新的地平线。这不是不可能的,宁可说,它才是应予期待的。”
这是主编者萌萌所想强调的意思。
“文化身份”
王安忆在《接近世纪初》中说:“我们是不是真是自己的掘墓人?我们奋力建造辉煌的宫殿,取土制砖,结果挖空了地基,动摇了立身之本。也许一切都和世纪末无关,世纪末的说法,只是为自己的悲观情绪制造宽阔的背景,好有所依赖,也是软弱、生怕孤寂的表现。悲哀就是悲哀,绝望就是绝望,它发生在我们内心里,随着生命的周期按时出现,世纪末不过标明它发生的时间。”
彭德和叶舒宪都对自己在大变革年代中的“文化身份”提出了质疑:彭德说,按照传统的说法,我应该算是一个学者,“但20世纪的信息爆炸使学问在我心目中的神圣感变成了恐惧感。无休止的学问使我变得聪明起来还是更茫然、更愚蠢、更固执或更自以为是?这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判断的命题。”
我更喜欢的是叶秀山先生的文章。那时的他,就是现在的我的年龄。
叶先生在《六十岁的祈祷》中说:“人有早熟的,也有晚熟的。一般说,50岁是个分水岭,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康德《第一批判》的出版在50岁以后,牟宗三先生在50岁时有一个《自述》,标志着思想的成熟;不过我们这一代人的‘成熟期’要往后推推,所以,我在60岁已过的时候,只能写一篇短文章,而它只是个‘申请书’,或是一篇‘祈祷文’:希望我们这一代人能在地球上多滞留几年,祝福新一代的人能不失时间地走完自己的‘心路历程’。完了,阿门!”
阿门!
2008-10-25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