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新版的(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版,译者郑克鲁),是这本书和中文世界读者的“第二次握手”。1988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曾出过题名的版本,译者是从事外国电影译介和研究的严敏先生。
十九年后的这个新版,来得自然很有必要,因为它是一部名作,无论被采访人还是采访者,如今都是众多影迷缅怀的名字。法国著名的杂志编辑的,将这本两个电影人的对谈列入“电影和摄影类”必读书的前十名,并下了“一切关于电影的书中最优秀的一本”的评语(见第374页,余中先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就是一个明证。
我的电影记忆里,特吕弗在国内公映的第一部片子是,大概是1987年前后吧。最后那场"戏中戏"的情节,着实让当年还是个高中生的我恍惚了好久,直到走出国际电影院,面对人群熙攘的海宁路,我头顶上的凯瑟琳·德纳芙还站在那儿,隔壁食品店里酸梅汤的甜香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过来,她遥望着街对面的那家小西餐社,神秘莫测。
神秘的,还有那个从不露面的Rebecca。"昨天夜里,我又回到了曼德丽……",带中国人走进黑魆魆焚毁后的曼德丽庄园的,是一个叫向隽殊的女人,希区柯克没听过她如此媚惑的声音,是个遗憾。里丽贝卡叫人讨厌的表兄打电话,电话亭外穿大衣,戴礼帽的中年胖子就是"希区",他爱让人这么叫他,也爱在所有他自己的电影里露一下他的胖脸。这部拍摄于1938年的片子,让这个英国佬在美国立住了脚。
直到读大二,在华东师大的电影选修课上,我们才看到和,录像带的模模糊糊并没有让女生们的惊叫变得轻些,而操场上晨练者的脚步怎么看都像抄袭了小安托万。那时方才回过神来,某日在学校的书亭里,几乎犯下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本拿起又放下的,用黄拉拉的新闻纸印的啊!等手里捏着借来的五块"大洋"冲进书店,封面长得跟曼德丽一样黑魆魆的宝贝,正在桌上躺着呢,我的老希区,俺赎罪还有机会!
看了这书,才能想象出一个导演对他心中偶像的另一个导演,会痴迷到什么样的程度,谈恋爱也不过这样了吧。
问到关于时,特吕弗提过一个细节。那场戏,是拍住在男主角杰夫对面公寓的一对夫妇,他们的小狗死了,那个妻子大声呼叫,惹得所有邻居都探出窗外张望。特吕弗饶有兴致地讲:"这也是影片中唯一这样的一场戏,其场面调度改变了观察点,摄影机离开了杰夫的屋子而置于院子里,从好几个不同的角度拍下了整个场面。结果,这个场面变成纯粹客观的了。"而希区柯克的回答很短,"仅此一例。"
我很多年来一直都在纳闷,对特吕弗提问中的诸多想法和推测,希区柯克的回应大都很热烈,为什么在此却以"仅此一例"就打发了?现在好像有点开窍,特吕弗也许是暗中藏了点质疑的味道,因为自始至终都用的是男主角的主观视点,在这一段里,视点突然变了。对这一处视点的处理,特吕弗大概有点不以为然,但他说得很婉转。而希区柯克显然听出了特吕弗话中的言外之音,故此用最简短的一句话支应了过去。希区柯克没有做解释,大导演的矜持往往就在这些地方,哪怕是对自己的失误。
在1966年那会儿,希区柯克还是被人们当作一个商业片的名导演看待,尚没有出版过任何有关他的研究著作。特吕弗的那500个问题,完全得靠他一部部地反复观影才有可能提得出来!当电影导演,能有这样的影迷,一个就是幸福。
1966年此书的法文首版,由Robert Laffont 社所出,书名取的是"LE CINEMA SELON HITCHCOCK",1975年,巴黎Seghers Editions 再版,特吕弗写了再版序言(新版中没有收录),第一个中文版就根据的这个1975年的法文版。1980年希区柯克去世后,特吕弗加写了评论他晚期创作的第16章。而到郑先生翻译时所依据的Gallimard 出版社的新版时,书名索性改成两个对谈者的名字了。
原先的中译本,印数仅仅是2,000册,据说,即使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图书馆里也很难借到了。这次的中文新版,不仅让更多的读者见到这本电影经典,而且增补了旧版所缺的最后一章,对热爱希区柯克与特吕弗的影迷来说,确实是件让人兴奋的事。
对读两个中译本,有时会有意外的心得。比如,新版本的第179页,特吕弗提到"全剧只有一个极大的布景",中文意思都对,然而对照严敏先生译本中的"只有一大堂布景",郑译本用的"个"字就显得拘谨了点,也许是因为隔了行。在电影制作行当里,"堂"是一个常见的用在"布景"上的量词。新译本这里的用法,的确算不上什么问题,顶多是哪种处理显得更专业,笔者提出这个小例子,和其他爱好者一起讨论。
另外,新版尚有几处小瑕疵值得一提,主要是和电影史上一些人名和片名的译法有关,第269页上,,电影界一般译成;第277页最后一行,包括相关的注脚里的"梅利埃斯",应按照惯例译为"梅里爱";同样,第281页注脚中提到的导演"本努艾尔"、第288页倒数第二段中的"斯特洛亨"、"鲁比契",也都应该按惯例翻译为"布努艾尔"、"斯特劳亨"和"刘别谦"。
(作者为同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