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的一个凌晨,位于苏州河南岸的新天安堂刚刚过完120岁生日,突然失火被焚。教堂的屋顶被烧穿,内部也几被焚烧一空,只剩下四面的围墙,一副空洞的外壳。
新天安堂是上海最早的教堂之一,这座建于1886年的砖木结构的哥特式教堂,位于号称“外滩源”的苏州河黄浦江交汇处的三角地带上,是上海外滩的策源地。
新天安堂就建在这个地区心脏地带的圆明园路上。然而,在有着这样一个路名的街道上,仿佛命中注定就要遭受火的劫难。
新天安堂的被焚是上海城市古旧建筑厄运的一个严重信号。此前,1990年代初,有二战时期的犹太会堂被人为拆除的记录。那个曾经保护过一个饱受灾难的民族的圣地,那个给许多亡命天涯的流亡者以生存希望和灵魂抚慰的神殿,如今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座高大生硬的建筑物粗鲁地盘踞其上。而那些带着怀旧和感恩的双重心情,重返上海的犹太难民,其失望之情不言而喻。这不仅是犹太人的遗憾,也是中国人的遗憾,更是上海人的遗憾。市场利益的诱惑和文化上的短视,加剧了“建筑大跃进”浪潮中古旧建筑处境的恶化。新天安堂虽然没有在地产开发浪潮中被拆除,但却早已是无人管理,年久失修,几成危楼。
事实上,建筑学家和消防专家早就提醒新天安堂等古旧建筑的安全问题,并对类似古旧建筑的修复和防火措施等,提出了很好的建议(见《消防科学与技术》2003年第4期)。据我所知,新天安堂的修复计划本已列入上海“外滩源”改造项目中,建筑学家常青教授带领的修复小组也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专家方案倘无行政机构强有力的配合和支持,即使不是一纸空文,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新天安堂还是难逃厄运。
倘若新天安堂的毁坏是不可逆的,其损失就绝不仅仅是使新“外滩源”景观空间失去了一处景点,更重要的是,它造成了城市历史记忆的一个严重缺环。它的破坏不仅是空间性的,而且是时间性的。一座伟大的城市,绝非由其新楼的高度和密度所决定,而是取决于其历史和文化的完整性。而一座没有文化记忆的城市,纵使是高楼林立,也是一个徒有其表、内容空洞的钢筋水泥堆。
水火无情,天灾难免,但人为的灾祸却不可原谅。倘若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没有对那些处于毁坏危险中的历史建筑采取妥善有效的保护措施,那就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这一代人对历史和未来的亏欠。在建筑方面上,上海已经没有多少资本可以向历史和未来负债了。新天安堂的遭焚,将古旧建筑保护这一迫在眉睫的问题提上了日程。保护古旧建筑,就是保护城市的记忆,保护城市的历史文脉,也是保护城市的未来。
张闳,文化批评家,随笔作家,同济大学哲学系主任,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著有《声音的诗学》、《文化街垒》、《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化地图》等。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