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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火箭第三级——国际大都市与建筑

来源:   时间:2003-02-02  浏览:
一座城市风韵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建筑。一座城市品位的“第一表征”是什么?建筑。一座城市实力的“第一名片”是什么?建筑。上海,一向以此个性鲜明。——“万国建筑博览会”。20世纪二三十年代,老上海风情万种,跻身世界第五大城市。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上海是一天建成的。”20世纪90年代以来,新上海日新月异,举世公认社会主义现代化奇迹。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百年两次辉煌的上海,今天又站在进击“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历史新节点上。我们憧憬,我们聆听,明天的上海大地之上,那一曲“世界级”壮美交响。

点燃火箭第三级

记者:建筑对于一座城市,究竟意味着什么?
赵鑫珊(上海社科院教授):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在建筑里嘛,要是还在洞穴里,就不谈这个话题啦。建筑是城市的载体,是社会的舞台。城市,离不开建筑,世界级城市,离不开世界级建筑。
伍江(同济大学教授):一说到世界级城市自然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巴黎,其实本来还不如咱。乾隆年间,路易十五使臣来中国考察后,十分羡慕地回去汇报,“中国城市太好了,没人随地大小便”。可见巴黎乱成什么样。在雨果的《悲惨世界》中,19世纪中叶的巴黎仍是巷道杂乱不堪,建筑破旧零落。巴黎的脱胎换骨,源于拿破仑三世的改造,铁腕的警察局长被任命为规划局长,硬是把规范齐整的设计图,落实成了今天的巴黎。
赵鑫珊:国际大都市打造,当然不会一蹴而就。上海建筑有两个重要阶段,首先是1920年到1935年,外滩“万国建筑博览会”出现了,新式石库门住宅成片建造,这阶段造就了老“海派”建筑底蕴;第二次是1990年到现在,那么多高楼,那么快拔地而起,举世无双。是不是夸张了呢,我亲眼看到德国报纸上的标题,“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上海是一天建成的”,新上海建筑名动天下。今天,我们又迎来了第三个重要阶段,中国申博成功,上海容光焕发,世博会历来“盛产”经典建筑,1851年的伦敦水晶宫,1889年的巴黎艾菲尔铁塔……上海世博会,让城市生活更美好,必然让城市建筑更绮丽。上海腾飞的第三级火箭,点燃了。

建筑从来不缄默

记者:果戈里有句名言,“建筑是世界的年鉴,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它还依旧诉说。”这一种诉说,告诉着什么?
伍江:没有哪一种文化形态能够像建筑那样,如此长久地震撼人类的心灵。建筑是被物化的记忆。“记忆”就是被积累的文化,“记忆”就是精神家园的回归。一座城市是每个市民的文化母亲,她的幸福、悲痛,都能通过建筑记忆起来,美好是幸福,苦难也是财富。建筑,人们看到不光是今天的满足,还有昨天的记忆、明天的憧憬。
赵鑫珊:建筑让人的记忆清晰起来,人应该也让建筑的记忆清晰起来,我一直在想,所有建筑物都应该刻上建造年代、建造商的名字,这是一种积淀,也是一份责任。上海的老建筑都这么刻,好传统啊。那年我到彼得堡,走过一处毫不起眼的居民楼,无意中看到门楣上铁铸的“1875年”,刹那间怔住了,不走了。那是俄罗斯文艺黄金年代,我仿佛看到柴可夫斯基,看到了屠格涅夫,还有托尔斯泰,还有陀斯妥耶夫斯基,他们很可能曾在某一时刻,从这条街上,从这扇门前走过……神圣的记忆,美妙的建筑。
郑时龄(中科院院士):城市中有风韵的旧建筑,都要尽可能地保留,它们是根啊。
赵鑫珊:上海的建筑中,住过那么多世界名人,只要稍一点拨,都可以蓬荜生辉。上次在瑞金饭店吃饭,我告诉朋友,这里曾是马歇尔将军的住地,嚯,这顿饭的感觉大不一样了。这样的记忆唤起,很方便,却意味深远。
郑时龄:城市建筑的发展,渐进改良为好,断裂式的革命,只会让城市迷失过去的同时失去方向。好比一个人,一旦失忆那就太可怜了。
赵鑫珊:知道维也纳的故事吗?上世纪初,音乐之都维也纳因为市政建设,万般无奈拆除一座老剧院。这下不得了,成千上万的市民围住工地,苦苦地央求啊,就为求得一小块地板、一小块墙砖,然后恭恭敬敬摆在自家客厅里。为什么?就因这些建筑碎片,蕴藏了前辈人的美好记忆,赋予了后代人的景仰和憧憬。这种意识何等了不起,这是世界级城市的意识。

细节生动才壮丽

伍江:上海打造城市建筑“世界级”,重要一条,“细微之处见精神”,精雕细琢,注重细节。
记者:什么是“细节”?
赵鑫珊:书报亭是细节,电话亭是细节,指路牌也是细节。一个女人再漂亮,不会化妆,耳环乱戴,那就大煞风景了。文学的动情,往往就是一个细节,建筑也是一样。细节很小,花费不大,效果却事半功倍,不重视细节是傻瓜。桥,就是城市的重要细节,我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看到上百座桥,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把城市点缀得多美呵。现在苏州河上的桥不是要改造吗,我们应当用心桥面的每一块石,桥上的每一盏灯。灯是城市的眼睛。
记者:细节耐人寻味了,整座城市会风韵十足。
赵鑫珊:建筑装饰也是个细节。现在我们有些人偏爱用亮晶晶的不锈钢,什么感觉呀,浅薄,嚣张。铸铁花就很凝重,镇得住,千年百年的感觉出来了。
记者:有唤起,才深沉,感觉生命的重量。
郑时龄:细节同样还能使城市不生硬,不冷冰,但我们往往不在意。比如浦东世纪广场,真漂亮啊,可找不到一张可供人小憩的椅子。陆家嘴也缺了些温馨的细节,高楼那么多,马路那么宽,而娱乐消闲处实在太少,一到晚上就“孤独”。建筑留不住人,就没有生命力。
赵鑫珊:建筑要留住人,是要多些诗意的细节。我最早被上海迷住,就是1982年一个秋夜里的细节,岳阳路上梧桐树叶悠然落下,一幢远年的洋房,那扇特别雅致的小窗,飘出了肖邦夜曲的钢琴浪漫,我深深地感动了,留连忘返半小时,直到两个联防队员过来一脸狐疑地盘问,“侬作啥!”

有容乃成“世界级”

记者:有人说,黄浦江的美,最美就在于两岸建筑风格迥异,在于反差强烈,在于纷繁丰富,是吗?
赵鑫珊:对于一座城市风貌来说,建筑多样性的重要,正如生物多样性,对于地球生态那般要紧。人的大脑特别惧怕单调,高速公路如果一路笔直,司机非撞车不可,而城市里如果到处“欧陆风情”,人会腻死的。上海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但毕竟还是纯欧美,如果黄浦江畔能再添些泰国的、印度的、阿根廷的,特别是最有个性的阿拉伯建筑,那该是多美啊!
伍江:世界级城市的一个很大特点,就是对自然、历史、文化极大的包容性。世界级城市的大,绝不是一个行政区域的概念,瑞士的苏黎世,市区人口不过20万,但以其极为丰富的建筑,自豪地称之“世界级”。反之,缺失了包容和丰富,人口上千万,也是个“大城小都市”。
记者:那么我们的民族的建筑风格,是不是有所弱化?
赵鑫珊:强调包容性,当然要重视民族性。音乐、服装、图画和建筑,都是广义的民族语言。失落自己的语言,就是失落自己的来路。我一到绍兴,睁开眼睛,建筑语言就告诉我,这是鲁迅的故乡,肯定没错。越是民族的,也越是世界的。当年的石库门,就是中西合璧的典范。外滩中国银行,不也在西式立柱上雕刻着中式牡丹、腊梅的花案?世界级城市,不能千篇一律“麦当劳”、“肯德基”。
郑时龄:包容不是放纵,它坚决拒绝假、劣、伪、丑。陕西路上有座公寓是上海有名的西洋老建筑,风韵独特。现在旁边建起了新楼,据说为了“统一”风格,硬生生在新屋顶上加盖四个像“中望楼”的东西,那感觉不中不洋,不古不今,好象四个假李逵盯着一个真李逵。

注视“连营八百里”

记者:讲到城市建筑的包容性,不禁让人想起上海的“老公房”,数量极大,外观不雅,我们进击“世界级”,又将如何面对?
伍江:从1958年一直盖到1986年的老公房,千篇一律,面目呆滞,“连营八百里”。很难说老公房有多少历史文化价值,这不是设计师的问题,因为那时根本没有“设计”,一年两个标准型号,建筑个性被一笔抹杀。房子越盖越简单,“多快好省”,30平方米内,吃喝拉撒睡一应俱全。当然,是为了“居者有其屋”,兼有着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进步性和局限性。
罗小未(同济大学教授):标准化建筑,并不代表劣质化。石库门里弄,就是中国最早的标准化建筑,没有标准化,就不可能大批快速建房,就不能适应社会需求。可石库门风情十足啊,门头上的西洋装饰,古色古香的厅堂,散发着海派文化的浓郁气息。
郑时龄:记得文革时,在市区一些已经少得可怜的绿化地里,见缝插针造公房,不堪回忆啊。石库门的文化含量也在公房之上,我建议先行改造老公房。
赵鑫珊:尽快尽可能改造老公房,以提升上海建筑整体景观。老公房屋顶“平改坡”,老公房试装电梯,都是蛮不错的点子。
伍江:我们正在做老公房改造专题研究,关键要降低老公房内的人口高密度,比如每两户人家转走一户,每三幢公房拆掉一幢,空地上生成俱乐部、咖啡店、绿化园,这样老公房也能成为别具风情的居民小区。
记者:记得1999年,评选上海经典建筑,评到20世纪60年代搁住了,整整十年,上海呒啥建筑,最后评出的是一所大学的学生食堂。一幢不过24层的国际饭店,在20世纪的申城竟然也鹤立鸡群了50年。大上海——今非昔比啊!

建筑渴盼爱与憎

伍江:像今天这样,坦诚地对城市建筑评头论足,难得。一本小说、一首歌曲、一幅油画,都可以引动文艺批评如潮,为什么对城市中出现的庞然大物——建筑,总是悄无声息?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专业的城市建筑批评家。
记者:建筑批评对于城市建筑,是不可或缺的吗?
伍江:《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都有强大的建筑批评专版,褒奖炮轰,适度压力,成为建筑师创意和责任的最佳源泉。每当一座建筑起来,建筑师就害怕了,既怕批评家不关注,又怕批评家太无情。营造世界级城市建筑,需要这样的批评,这样的土壤。
赵鑫珊:不管是憎恨到顶,还是热爱到狂,都是城市建筑渴盼的,最可怕就是一句冷漠的“关我啥事体”。建造艾菲尔铁塔,多少巴黎人反对,莫泊桑就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想让铁的建筑刺伤我的眼睛”。如果市民不把建筑看得死去活来,哪会有伟大的城市建筑!
郑时龄:建筑是个场,就像电场、磁场,经典建筑带给市民的,是一种无形的精神拔高,同样能起到趋美扬善的教化作用。评说、呼唤世界级建筑,应该成为市民的共同意识,这也是世界级城市的重要标志。
记者:今天的我们应该怎样营建明天的建筑?
罗小未:知道吗,外滩“万国建筑博览会”,怎么会造得这般原汁原味的精致?那是用心啊,当年赫赫有名的南汇泥匠木工,一遍又一遍,按设计图纸从小模型做到中模型,再做到大模型,直到开发商完全认可了,才动手正式施工。这是打造“精品”的态度,世界级建筑要的就是“世纪精品”。
赵鑫珊:“精品”,并不一定是高楼大厦。建筑的崇高和崇高的建筑,两码事。高大有什么用,以今天的技术水平,只要有钱,哪怕是非洲都能造摩天大楼。崇拜高大,是在人类弱小时,以此来展现力量。如今人类追求更多的,是人与建筑融合,自然与建筑和谐的“精品”。
伍江:什么是世界级建筑?什么是“世纪精品”?21世纪有着崭新的认识。曾经简洁明快、真实质感、追求创新,成为20世纪工业社会的建筑潮流,然而现代化的同时,东方没有了飞檐大屋顶,西方没有了古典大立柱,建筑没有了记忆,憾事一桩。21世纪的建筑,必然现代化与历史感并重。不是推翻,不是摧毁,是叠加——新与旧的叠加,在旧底片上叠加最具时代特征的元素,在历史长脉中叠加最富文化含量的精华,城市就在精品的不断叠加中,走向完美。我们期待,当世博会在黄浦江畔启幕时,那一片惊世的异彩。


《解放日报》 2003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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