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苦。我觉得,只有在绝境中,我的潜在能量才能被充分激发,所以,我有时会自己逼自己。在我心中,始终有一种仇恨,使我容易走向极端。”
冷冷的蓝,是G君最喜欢的颜色。他也喜欢用蓝与红搭配,用两种截然对立的色调去表达一种“残酷”的意味。
G君生命中,有几块永难抹去的色调:黑、灰、蓝、红。G君出生在一个“以煤为生”的城市,他说,那是一个萧条的城市,他感觉,整个城市的地下,都被大大小小的矿主掏空了,随时有塌陷的危险。“我父母都是工人,父亲50多岁时下岗,就靠母亲每个月300多元的薪水养活全家。他们是那种老实、沉默、坚韧的人,家里少有客来,我从小是在孤寂中长大的,养成了内向的性格,什么东西都不愿与人分享,也不愿意与父母交流。初二时,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只好休学。“休学后,我在社会上混,车、钳、电、铆,好多工种都干过,给人家当学徒,差点儿把命搭上。“尝遍酸甜苦辣,我重回校园。在补习班念的高三。“我从小爱画画,但从未参加过任何绘画班,也不知道社会上还有这样的培训班。高中补习班的一个老师,偶然发现我的画不错,便找了一个美术老师来教我。那以后,我画画进入了一种痴迷状态,每天晚上泡在画室里,一画就是几个小时不动地方。绘画对于我,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心里对某种东西的追求,在现实中达不到,画画就是一种寄托,一种欲望的宣泄。”
也许真是有些艺术天分,G君在那样的环境下仍然考上了大学,考上了一个和绘画有关的专业。但他心中仍然是冰冷的感觉:家里没钱交学费,亲戚又不肯借钱,没人相信他考上了大学。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他咬牙来到学校,好在助学贷款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然而,在学校里,他却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环境在一个人身上打下的深刻烙印。“好多同学的家境都比我好多了。但他们每天打电脑游戏、听歌、聊天,他们不知人间疾苦,他们以为自己名牌大学毕业,就能找到工作。他们的想法天真幼稚,纯粹是海市蜃楼,他们娇生惯养,根本不理解他们生活之外的世界。我与他们格格不入,无法沟通,我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没有一个知音可以倾诉。
“到大学两年了,学生会和学校的社团活动,我几乎从不参加。我看不惯那些人,他们好在人前表现,而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虚伪做作。我不理解,他们学习来了,还是搞社交来了?我不愿意跟他们交往,一个人时,心特别静。我还是喜欢我自己,孤芳自赏,自恃清高,甚至有点儿自恋。
“在大学里,我要多学点东西,多读些书,扩充知识面。我参加了几个电脑培训班,还打算自修市场营销和管理。别看我现在给人当马仔,最终我要上升到领导地位,要有自己的公司。我要做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我要光耀门楣———我父母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受人欺负,我为他们不平,我要比别人更出色,让他们扬眉吐气,挺起胸膛。”
G君告诉记者,他现在同时打两份工。一面在学校勤工助学,一面在超市做促销,平均每天工作5个小时,一个月能挣400元。
“我从不买衣服,有什么穿什么;也不敢吃饭,就吃晚上那一顿,即使这样,每月还得花60多元。我打算大学毕业前把助学贷款全部还上。另外,学艺术专业,画笔、颜料、纸张都是必不可少的花销,钱实在太紧张。“说实在的,我不怕苦。我觉得,只有在绝境中,我的潜在能量才能被充分激发,所以,我有时会自己逼自己。在我心中,始终有一种仇恨,使我容易走向极端。就说作画所用的颜料,我最喜欢‘蓝’,绝对的冷色调;有时,也喜欢用‘红’,绝对的暖色调;我还喜欢在一张画纸上,同时使用蓝和红,用这两种极端对立的色调,表现一种‘残酷’。“这么多年,我一直走在自己跟自己战斗的道路上,我不知道,这样一条道路,我还要走多久。有时候想一想,自己都觉得害怕。我本想找个心理医生,但最终没有去。我想,自己的事,还得靠自己来解决。”
记者想起G君的一幅画,那是些简单而凌厉的线条,它们直指天空,像堆碎玻璃,闪着凛凛寒光,似乎在威胁着什么,画的名字叫———尖利。
“有事做,有人爱,有希望,就是幸福的。”
T君很漂亮,也很会打扮,她那雪白的羽绒服、天蓝的帽子及围巾,使她看上去像个白雪公主。T君告诉记者,她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医生,两人月收入接近4000元,属于工薪阶层。“父母说我从小到大是用钱堆起来的。5岁时,我开始在少年宫学舞蹈,一个月30元;10岁时,我参加特长班学国画,一个月300元;12岁时,我跟着一位老师学钢琴,一个月640元;初三时,父母找了个大学生给我当‘陪读’,‘陪读’在我家住了整一年;高一时,父母为我请了位高级英语老师做家教,1小时20元;高三时,又请了一位地理老师专门为我讲地理;现在上了大学,一年光学费就是1万多元。“我父母很开明,他们从来不逼我学什么,而是我喜欢学什么,他们就从各方面支持我学什么。他们舍得在我身上投资,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如果让我给生命中比较重要的几件事情排序,我会把亲情放在第一位,然后才是事业和爱情。“我的成长一帆风顺,没有遇到过什么严重的挫折与打击,相对地在物质上也比较优裕。比如说,像超薄录音机、复读机、电子辞典、微型 C D机,都是别人还没有的时候我就有了。但我不爱张扬,也不会拿着这些东西到别人面前显摆,一是没必要,二是会对人造成伤害。我并不是一个很奢侈的人,我不会出门就打车,也不喜欢浪费。“我喜欢新潮与前卫。新设计、新产品、新观念,我都喜欢试一试,琢磨琢磨。像纳米技术,看到报纸上的介绍,我马上就去买了个‘纳米水杯’;市场上出现了某种新型食品,我也总会买一点儿尝尝。我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较快。拿摇滚来说,刚出来的时候,很多女孩不喜欢,但我就能马上接受。我特别喜欢听‘花儿’的,那种热情、奔放、欢畅、狂野,与我的感性诉求非常接近,这种人生状态也正是我所追求的,一听这音乐,我就想唱、想跳、想与其融为一体。“我这人,跟谁都‘自来熟’,社交能力还可以。大一迎新晚会,就是我当的主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依然能做到泰然自若,这种素质,大概是从小锻炼出来的。我曾经参加过好多大型舞蹈演出,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无数目光的审视,次数多了,也就不害怕了。“我也愿意参加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因为他们都是一些有能力的人,跟他们在一起,我能够提高自己,同时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这就意味着我有比同龄人更多的发展机会。大一的时候,我给学生会画了一年的板报和宣传画。工作要干好,学习还不能落下,就得辛苦一些,比普通同学多付出一些。“对大学里的有些现象,我看不惯,拿入党和评奖学金来说,‘关系’似乎很重要,有些地方,还存在着很多的不公平。遇到这类事时,我就会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只要我觉得自己有理,我就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就算老师来找我,我也不怕。我不会说小话,也不会阿谀奉承,就这么个直性子。有人说我‘有个性’,管他呢,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说他好。“对自己,我也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比如,我做事缺乏毅力,遇到困难容易放弃;再比如,太要强,看到别人比自己优秀,心里就难受;另外,感情比较脆弱,我要求百分之百的感情,不允许夹杂任何其他成分……不过,整体来说,我过得还算开心,自己心理调节能力比较强,特别会安慰自己。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开心也是过,不开心也是过,为什么不选择开心呢?“有位老师曾经说过,有事做,有人爱,有希望,就是幸福的。”
T君告诉记者,她就是这种状态,感觉很幸福。
以上这些故事的主人公,都生活在同一所高校里。
《中国青年报》 (2002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