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 杨东援
■本报首席记者 樊丽萍 执笔
从1977年参加高考,阴差阳错地被同济大学从贵州“捡”来上海,一眨眼,40年过去了。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恐怕难以体会,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这一年的高考意味着什么。1977级的高考生进入大学后,刻苦学习是一个群像,后来各行各业的大量精英和骨干人才都是从这一届学生中走出的。
作为1977年的高考生,在我看来,我们不仅抓住了一次圆大学梦、改变人生的机会,我们也共同经历了一段如今想来非常让人留恋的、良好的大学学习氛围。这是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我们1977级学生所共有的一笔精神财富。
幸运地被同济大学“捡”到了上海
1977年,中断多年的高考恢复了。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和很多人一样,我知道可以参加高考时,离12月开考大概不超过2个月的时间。
那时,我已从内蒙兵团回到贵州,在贵州省安顺市轻工业局当办事员。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参考了,第一志愿是成都电信工程学院,因为除了工作中接触过半导体外,我对大学的其他专业基本一无所知。
考试后,我回到单位老老实实工作,因为感觉自己不出所料地考得“一塌糊涂”。没想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被同济大学录取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一头雾水,立马和省里的上海招生组联系———压根谈不上高兴,就担心招生组搞错了,耽误我在贵州本地升学。
因为填高考志愿时,我根本没有填上海的学校,怎会被同济大学录取呢? 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能“撞大运”,是因为上海招生组到贵州晚了,考得分数更高的学生都被其他捷足先登的院校挑走了。就这样,我被同济大学“捡”到了上海,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到同济报到时,我非常忐忑。首先,自己被城市道路与桥梁专业录取了,可对这个专业学出来是干嘛的,一无所知。其次,我们这一代人初中学习是不完整的,基本是以小学的文化水平考上了大学。考是考上了,可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们这个班一共80多个人,年龄最小的只有15岁,是应届生,最大的35岁———几乎是两代人在一个班里读书。我考上那年是25岁,年龄正好处于中段,学业水平则是处于中下游。记得开学初有个摸底考,我们班级里有7、8个同学高等数学和英语免修。而我当时英语连26个字母都还写不清楚。
共同学习,同窗情谊最是珍贵
虽然学业水平差异非常大,但我们这一届学生的学习主动性非常强。
就举一个例子。那时的同济大学食堂里钉着一排排挂钩。每个挂钩上,挂的都是一个个黑漆漆的布袋,里头装的是饭碗。早上出门我们就随身带着饭碗袋子,中午吃好饭,把碗洗了装在袋里挂墙上,然后不回寝室,直奔图书馆看书。
基本上每个同学学习都很刻苦,这样的氛围里,你不努力也不行,每个人都被一股好学的风潮推着走。
入学时,我总体上停留在小初水平,但一个学期后,我的高数就考了满分。这时,我对大学生活的恐惧感才稍有减轻。老实说,仅用了一个学期就完成“逆转”,除了自身努力,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同学间无私的帮助。
那时,我们遇到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第一时间向同学请教。成绩好的同学绝不会担心辅导了其他同学后会被赶超;遇到困难的同学也不会感觉请教同学不好意思。同学们在一起学习,非常愉快。
所谓同学,就是共同学习的伙伴,彼此间不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追求的是共同进步。几十年后回忆这份同窗情依然非常可贵。
追随兴趣自主学习
今天我们回忆1977年高考,很多人感慨,这次考试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情况确实如此。但我们不妨再回头想想: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如此幸运,抓住了这次高考的机会呢?
还是拿我们班来说。当时高考考上来的学生,读过一年或两年高中的并不多,很多人都只上过小学,初中教育并不完整,但后来走上工作岗位,在不明白知识能够派什么用处的年代,他们都在有意识地自学,出于自己的兴趣或好奇心学习。后来有学生问我:你们当时学习的动机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没什么动机,因为在自学时,我们并不知道今后大学这扇门会朝我们打开。
谈到大学学习的专业,我们这代人的选择和现今的大学生也有一些不同。当时的“学霸”喜欢选什么专业呢? 可不是按照就业前景好来选的,因为毕业都是分配工作,没有就业好不好一说。学习能力比较强的学生,一般会选择学习难度相对高、挑战性较强的专业。在我们班,大多数“学霸”都对桥梁方面感兴趣。相比于道路专业,同学们觉得桥梁涉及的力学知识更复杂。
为了纠偏这种想法,当时的老系主任来给我们上过一节课。这节课有意思极了,他上来二话不说,埋头在黑板上推导一道题目,一写就写了20分钟。全班鸦雀无声,因为即便是学习最好的学生,也看不懂他的公式推导。后来,老师突然停下来,告诉我们,这是道路力学的一个计算模型,然后耐心地给我们介绍了公式推导的思路。
这节课后,班上的“学霸”又自发聚在一起,一连讨论了2个多小时,才算勉强理解了一些。这下,我们被“吓”倒了,原来道路方面值得研究的课题也不少,对专业才算有了一些比较全面的了解。
老师言传身教,影响很多同学的一生
我们这代人,很多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当时任教的一批老师。这也是一个令人钦佩的群体。
我本科时听过范立础院士的课。范先生讲课非常生动,他能把很深的学问讲得很有趣。记得范院士曾教导我们,一个人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自己就是如此,在特殊年代,即使被关在牛棚里还在专心做科研。
本科毕业后我留校工作,后来读研读博。对我影响至深的还有导师朱照宏先生。记得我做硕士论文时用了一些比较新的研究工具,和朱先生一起讨论时,他让我把最主要的参考书目列出来。我记得自己列了十几本,后来再去图书馆查阅,竟发现每一本书尾页的借阅条上,都留着朱先生的签名! 原来,他是全部看完了这些书再来和我讨论的。后来,我做博士论文,朱先生写了20多页的笔记,与我讨论,治学严谨,深深影响着我。
当时在大学任教的这批先生,很多时候是结合自己的经验,和我们在一起同步学习新的专业知识。这些教授对教学的投入、对学生的负责,真正发挥了言传身教的作用,影响我们一辈子。
(同济大学交通与运输工程学院教授,长期从事城市交通规划、交通需求模型、智能交通系统、物流系统规划等方面的研究工作。曾任同济大学副校长。77级同济大学城市道路与桥梁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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