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
新近出版的《博尔赫斯大传》由牛津大学阿方索十三世西班牙讲席教授埃德温·威廉森撰写。老实讲,刚买这本书时我只是想捡一两章感兴趣的读读就算了,比如谈博尔赫斯最著名的小说《小径分叉的花园》的第十八章就是我必看的内容之一。谁知打开书后我却欲罢不能,在几天之内断断续续地看完了这本厚达600页的大书,其中最重要的动力就是博尔赫斯与其诸多女友的罗曼史。
这无疑也是本书中的重头戏。威廉森教授慧眼如炬,见微知著,把与博尔赫斯交往过的各种各样的女人从发黄的相片和尘封的信件中一个个挖掘了出来。如18岁时博尔赫斯单相思的捷克女人阿德里娜,一见钟情的瑞士女孩埃米莉,第一个想结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女孩康塞普西昂·格雷罗——博尔赫斯的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中有不少“激情”就指向她,以及最终与博尔赫斯生活在一起的玛利亚·儿玉等。在我看来,威廉森教授之所以如此“八卦”,那是因为他戴上了一副弗洛伊德的眼镜,透过这副眼镜,他看到博尔赫斯虽与多名女性保持关系,但是大都没有结果,这使博尔赫斯被压抑的“力比多”被迫“升华”为文学作品。如《死人》就涉及他的绝望的爱。而他对女人的爱从其小说或诗歌前众多的献词中也可见一斑,他慷慨题献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美女。可以说,对女人的激情或者寻找自己的“比阿特丽斯”贯穿了博尔赫斯的一生,也成为他不竭的文学创作的源泉。
毫无疑问,正是通过威廉森教授所做的这番“去魅”工作,才把博尔赫斯那些表面上充满哲学玄想的小说一一“还原”为作家本人的可以感知的凡俗生活,从而也使那些小说透露出了世间烟火的气息,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不再像以往那样,总令我们觉得博尔赫斯的小说仅仅是“虚构”的“手工艺品”。但同时,除了细致入微地追踪了博尔赫斯对于女人的持久的激情外,更为重要的是威廉森教授还“还原”了博尔赫斯的另一面,那就是他终其一生对祖国阿根廷的爱,也即他对政治生活的激情。此前无论是在绝大多数中国作家对博尔赫斯的认知中,还是在以往我个人所读到的资料里,博尔赫斯给人的印象似乎他更多只是个书斋式的作家,而威廉森教授在这本书中却把博尔赫斯“还原”成为一个凶猛的“政治动物”,这显然比他罗列的那些博尔赫斯的爱情花边更让人耳目一新。
在他的笔下,博尔赫斯不仅积极参与阿根廷的政治生活,发表各种政治宣言,还将其中的一些经验变成了小说和诗歌。如果说在爱情上博尔赫斯有个“比阿特丽斯情结”的话,在政治上,他同样有个挥之不去的“庇隆情结”,那就是毕生对庇隆的批评和反抗。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他因为反对庇隆被从图书馆调离到养蜂署任稽查员(并非盛传的“家禽稽查员”),对这一侮辱性的“提升”,博尔赫斯怒火中烧并毫不妥协,他毅然辞职并在阿根廷作家协会为此举办的晚宴上公开抨击庇隆。甚至,他还不惜与支持庇隆的情人埃斯特拉·坎托分手——此前他已经追求了埃斯特拉三次,并对这位曾激发自己无数灵感的“比阿特丽斯”能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梦寐以求。
从这个角度来说,威廉森教授的这本传记可谓成功之作,因为他很好地从博尔赫斯的生活中找到了其文学作品的影子,或者说,他很好地从博尔赫斯的文学作品中找到了其生活的影子。而无论是爱情还是政治,对博尔赫斯来说,它们最后都不过是自己的文学的材料而已。实际上,早在1960年,博尔赫斯就在自己的《诗艺》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把日子或年月看作/人们生命的符号/把岁月的蹂躏变成/音乐,声息和象征。”(王永年译)而这就是诗的艺术,也才正是他一生真正追求的目标。(作者为博士生导师、同济大学中文系主任)
http://wenhui.news365.com.cn/ewenhui/whb/html/2014-04/12/content_47.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