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根留住——写在朱家角古镇“保根工程”启动之时
这是上海不能再失的最后一道“乡关”;这是上海不能再退的最后一条“底线”;这是上海不能再断的最后一脉“独根”。总投资规模高达75亿元的“保根工程”,在曾经的“江南第一镇”、在今天上海“最后的古镇”朱家角,拉开帷幕。
上海不能没有根。
把根留住,就是留住祖先,留住感情,留住血脉,留住我们的精神家园。
不知来路是失忆
记者:朱家角在上海未必历史最早,称其为“根”,根据何在?
马学强(上海社科院上海史研究员):上海原本多古镇,八十年代我为完成“明清古镇”论文,踏遍上海,还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感觉;九十年代初,上海还能评出松江、嘉定、南翔、朱家角四大历史文化名镇。最近我接了“上海城镇社会生活史”课题重走故地,才发现依然完好留存着古镇风貌、像“根”一样还延续着还吸吮着的,唯有一个朱家角。
葛剑雄(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前段时间我应凤凰卫视之邀“走进非洲”,那里保存完好五六千年前的古迹古镇比比皆是,真可谓盘“根”错节。当时很有些感慨,也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中国,除了几座唐寺宋庙,“五千年”都到哪里去了?
赵鑫珊(上海社科院研究员):根,是物化的历史记忆,是积淀的精神渴求。我常常会在老家后院里一呆就是一天,看着浓荫匝地的老桑树,看着井沿一道道的绳痕,仿佛又见到了母亲的慈祥,又听到了外婆的呢喃。刻着绳痕的老井是我的根,是我情感寄托的所在。无论一个人还是一座城,不知来路的失忆,会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马学强:正是从这种文化心态的层面,年代未必最早的古镇朱家角,却以其现实中留存完好的唯一,绝世遗珍般为中国第一大都市上海守望着最后的精神家园。历史无法复制,古镇不能再造,“根”的地位无可替代,“根”的价值无与伦比。
拒绝速度
记者:“根”的护卫,首先要义是什么?
赵鑫珊:我想提出一个“减速”的概念。生命的节律张弛有致,每年数百万城里人到朱家角去,不是去古镇寻找速度、寻找霓虹,而是去寻求那份少有的宁静、闲适与悠然。这是一种精神的抚慰,是一种心灵的“减速”。
葛剑雄:我刚刚去过著名的肯尼亚历史文化景区巴狄岛,偌大个岛总共只有两辆车,一辆是政府专车,再一辆就是医院救护车,其余人全部步行,不是买不起,这是对污染的抵御,更是对速度的拒绝。
赵鑫珊:工业文明无所不在的速度有时也令人生厌。科技要争分夺秒没错,人文不应该也是风驰电掣。置身于工业文明之中,人们往往为了追求速度追求结果,失去了过程的舒展与愉悦。
郑时龄(院士、同济大学教授):过于追求速度的恶果就是浮躁,浮躁的建筑,浮躁的城市,浮躁的游人。欧洲有许多老城镇,丝毫不张扬,可人们就是喜欢去,不是走马观花,而是抛开所有的浮躁与喧嚣沉下去,住上一段日子。这是一种境界,人与镇的境界。
赵鑫珊:这种境界是农业文明的精髓元素,是传统文化的珍遗。现代五星级宾馆旋转餐厅为什么会关灯点蜡烛?缅怀必须减速。翻开唐诗宋词,钟声与乌鸦随处可见,可在我们城市已经久违了。钟声是出世音,乌鸦是哲学鸟,它们是红尘滚滚里的一种唤起、一种提示、一种触发,静下来,让心飘渺,感悟生命的意味。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朱家角黄昏的细雨里,听晚钟悠远,看乌鸦低翔,那该是怎样的一份超然、怎样的一份忘我呵。
滋润才有生命力
记者:整座古镇的留存与单一文物建筑的保护,究竟有什么本质区别?
郑时龄:世界范围内对历史文化遗存的保护,经历了从保护单一文物的“点”向保护历史城镇的“面”进化。相对而言,孤立留存的单一建筑“点”,因丧失了环境和功用而“死去”。反之,完整保留下来群体的“面”,建筑与环境在原真的空间秩序、人文氛围里,自然沿袭它的新陈代谢,因而“活着”。朱家角是上海唯一未丧失环境和功用“活着”的古镇,弥足珍贵呵。
葛剑雄:建筑没有了人,好比躯壳没有了魂。当然也不是住人就是“活”,石库门里倒是人如蚁集,可像四五家拥塞在一个门洞,它“活着”也等于“死了”。朱家角古镇中的住户,是不是可以逐步置换,仁山智水,“适”者生存,让乐者在粉墙黛瓦间奏一曲丝竹,让画者在浅渚波光中抹一笔水墨,让诗者在曲巷幽弄里吟一阕婉约,人与镇,心相印息相通,古镇“活着”,就要活出滋润来,滋润就是生命力。
马学强:相对于有形的古建筑,曾经人文荟萃的朱家角,遗存的大量文人笔记、地方志、家谱乃至长者口述等,又何尝不是古镇“活着”的魂。清末著名小说家陆士谔就是朱家角人,他当年对浦东未来的描述与百年后的现实相似乃尔,这些珍贵的文字如不及时抢救稍纵即逝。古镇在,文脉继,“活着”才是根。
珠椟互贵,古今交辉
记者:古镇保护敬砖惜瓦,大开发难道就不会“旧貌变新颜”吗?
马学强:许多地方,一提开发就是破旧立新,天翻地覆,海外人士诙谐地比喻,除了几座搬不动的山,整个儿像“水洗过一样”。“洗”出来的多是低水准的急就章,三分无奈七分功利。
葛剑雄:还有一种“洗”,那就是千篇一律的东施效颦,动不动亭阁遍华夏、廊坊满江南。在国外的一些著名遗址,哪堵古墙破损了,补上去的砖,颜色一定要不同以示区别,这叫“留白”,可咱呢,涂也要涂它个天衣无缝。
郑时龄:朱家角是幸运的,原汁原味的留存使它成为上海重点建设的“一城九镇”中,唯一定位中国传统特色的城镇。
鲁千林(朱家角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所以朱家角的“保根工程”,一不用“水洗”,二不用“粉涂”,我们是用“匣子装”。什么意思?留存着千年原生态风貌的最后一座古镇是颗罕世珍珠,绝不容丝毫破坏与矫饰。所有开发都在古镇外的新区高起点展开,所有基础设施都以最现代标准超前运作,别具韵致的多功能文化休闲“老天地”、天高水阔的现代豪华游艇码头、江南第一的3公里景观生态桥、绿化与水面率高达70%的六千亩高品质居住区……这是开发,更是保护,是打造一只最为精美的匣椟,将古镇开散不居的边界高质量一次定型,将罕世之珠永恒珍藏。
葛剑雄:椟因珠贵,珠以椟珍。据我所知,75亿元古镇“保根”,朱家角如此大的投入、如此高的立意这在全国绝无仅有。依托大上海的慧眼与实力,很有可能,未来的朱家角会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镇”。
古于今,是一种底蕴;今于古,是一种激活。
文化的回归与文明的超越在这里叠合,心仪的精神家园与梦寐的明日家园在这里交融。古今交辉朱家角,历久弥新上海根。
《解放日报》 2003年0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