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上海双年展”的主题是“都市营造”,原本应该成为双年展主体的中国建筑师的参展作品,却恰恰是其中最弱的部分。 羞怯、局促、缺乏想象力和创造精神,马达斯班的《上海虹口北外滩》就是这样一件作品。一排排印有城市平面图的塑料布像浴帘一样悬挂而下,以假花假草制成的所谓城市绿肺间以平摊在地面上的设计样稿……这样的作品真可以用恶俗来形容。
同济大学教授伍江博士是本届双年展建筑部分的策展人,他认为,这次双年展展示的是中国建筑界真实的现状:“中国的建筑师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所谓的艺术修养也就是画几张素描。没有艺术的培育,没有修养。国外建筑师的人文的培养比我们强很多。中国的大部分建筑和外国的差距在什么地方?就在这里。”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的文学、电影、音乐就已经拥有值得骄傲的成就,惟有建筑始终默默无闻,远远落后于其他艺术门类。90年代中期,随着经济和城市建设的高速发展,中国进入了一个大规模的建设时期。但是,中国建筑师的孱弱,直接导致了中国建筑的平庸和空洞。 如何盖好房子,成了有责任心的建筑师最为关心的问题。“在一个价值混乱急功近利的时代,一个建筑师能做些什么?画画房子而已。”来自成都的建筑师刘家琨这样说,“他是建设流程中的一个环节,是永远的乙方,是画图匠。但话说回来,画什么责任重大。夸张点说,你在青年时代粗制滥造的建筑垃圾会使你一生不快,甚至会使你的儿女心性粗鄙。”在双年展的国际论坛上,日本建筑大师矶崎新一针见血地指出:“上海的建筑是我们学生时代老师打分给'B-'的作品。上海有建筑,但却没有艺术。在造型设计上,上海是一个胆小的巨人。这样的建筑师无法使上海成为未来的大城市。”矶崎新的发言赢得热烈的掌声。 今年夏天,一个名为“土木回家”的中国现代实验建筑展在上海举办,该展览集中了中国建筑界的前卫人物。展出作品的质量和水准平平,建筑师的表现更是令人大为失望。一位著名建筑师的开场白竟然是这样的:如果要做建筑,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无边的苦难就开始了,生活也改变了。值不值,你自己掂量吧。 在建筑师们的眼中,市场总是粗俗凶猛,承担责任的应该是业主、开发商和长官意志。在反复纠缠于这些低层次的细枝末节之后,没有看到建筑师们发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 伍江说:“中国的'明星建筑师'群体在学术上并不成熟。他们的不少'探索'活动实际上是西方早期现代主义者早已做过的努力与当代时髦概念不完全的理解甚至误解的混合物。他们的作品缺乏艺术独创性。”尚处于蒙昧阶段的中国建筑界,其缺乏创造性是全方位的,理论和批评的缺失在双年展的国际论坛同样显露无遗。双年展的国际论坛在倾盆大雨中召开,似乎是上海初冬的阴雨天气弄湿了论坛的导火线,论坛的学术成色明显不足。尽管论坛分设了多个主题,但大部分讲演者不约而同地将火力对准现有的城市规划和建设,来一番老生常谈的口诛笔伐,前瞻性和建设性的观点寥寥无几,作为双年展主题的“营造”二字,早已不见踪影。即使是拥有多项闪光头衔的几位外国专家学者也令人失望。 论坛的主办者试图挑起开发商和建筑师之间的争论,但却并未如愿。在财大气粗的开发商面前,建筑师的批评之声更其微弱,以至于万通集团董事局主席冯仑不无揶揄地这样说道:艺术家的声音就像婴儿一样,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听到,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听到。 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到来的时候,中国的建筑界缺乏应有的准备。这中间比人才的凋零更可怕的是建筑师自信心的严重缺乏。伍江说:“中国建筑师在面临着令国外同行眼红的少有的时代机遇的同时,也面临着国外同行所无法想象的困境。他们在承担了让古往今来的建筑师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巨大工程量的同时,却无法承担创造足以让后人骄傲的精神财富的重任。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个时代建筑师的悲剧。”在双年展开幕的前一天,建筑师刘家琨还没有结束布展,他在等待别的艺术家扔掉的泡沫塑料和纸板箱。最后,刘家琨用垃圾和废弃物完成了一件名为《黑天井》的参展作品,一应环境全部做成黑色,连作为装饰的竹子都刷成阴冷的黑色。 在这沉沉的黑暗中前行的中国建筑,不知道还有多长的一段路要走?只要这黑天井存在一天,我们周围层出不穷的丑陋建筑就不会有消失之时。
《南方周末》 2002-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