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城市新的空间变革正席卷而来。新生活的唱词和手语使得人们更需要诞生一个活色生香的“大都会现场”。而老南市,这个历经沧桑的“华界”之所,它太像一个故事中老祖母最后留下的昏暗厨房。而如今,它正炊烟散去。
自2002年“黄浦江沿岸综合开发计划”实施以来,四年间,上海城建史上核心区域的“老南市”风貌正在人们的视野中彻底而迅速地消失。那些华界最早的石库门里弄正在被拆去,那些操持着宁波口音的第四五代“海客”们也正在作最后的搬离,在这里,豆市街、花衣街、蔑竹街……一条条古老的街名还依稀透露出当年的商贸浮华之境,而今这些名字的真正内涵却正随风而逝。
在上海的文明谱系中,南市,曾经是其最直接,也是关联最实在的地方。因租界象征着西方,而南市却代表着中国。与北市及租界相比,南市是上海本帮精神的开端之处,是上海市民文化的渊源所在,它连结着浓郁的市民情感记忆。南市,人们称之谓“古代上海文脉的词典,近代上海沧桑的年鉴,当代上海繁荣的日志”。
但如同中国大地上更多的古老事物所遭遇的处境一样,在与现代时光的对垒中,它彻底的败落了下来。今天,在新的空间想象和时代的美学焦虑下,人们正大张旗鼓地对“老南市”进行全面的城市“覆盖”、“拆毁”与“迁移”。
“老南市”的消亡走上了加速度,而从2002年开始,由华润置地上海有限公司主持并联合同济大学、上海三联书店等企业机构沿着历史消亡的轨迹,历时4年,对老南市进行了“最后的抢救性记录”。
2002年夏天同济大学传统建筑测绘组对由此开始对老南市董家渡一带的石库门建筑进行测绘,如实地记录了这一带积淀着历史沧桑的里弄群体和建筑单体,并形成了《董家渡地区石库门居民测绘图集》。2003年华润置地公司再觅专人,历时一年,着手收集老南市区域的风情世故及人文脉络,试图对这里曾经的会馆与公所,寺庙与教堂,老街风情,里弄春秋,院落岁月,市井习俗,传奇掌故等作“最后一次抢救性记录”。
2005年6月,一部包容着“老南市”生活史的《风情上海滩》正式出版,而近日,有关老南市一带生活风貌史的一部记录片也将杀青。如今,“老南市”不再,昔日繁华的十六铺不再,穿越时光的会馆公所不再,远去的钱庄银行不再……虽然这样的记录,无不是一曲挽歌的呈现,一种“纸上的建筑”,一种有限的可能,但对于其消亡的命运,这样的抢救性记录又该是一种最小限度的告慰。
穿越时光的会馆公所
南市城厢内外的豫园、十六铺地区为上海同乡、同业会馆的发源地。很早开始,从老城厢到十六铺沿江,各地商人操持着不同领域的买卖。于是在经商往来和利益维护之中,会馆和公所便开始大批诞生。上海老城厢地区,在清代和民国时期,先后建造了会馆和公所147座,占上海全市会馆和公所总计248座的二分之一还多。而今,“老南市”拆迁,但一些遗留下来的会馆公所也在有关方面的努力下得以保留,它成了这里过去繁华的集市与商贸的历史见证。
商船会馆
位于南浦大桥中山南路引桥下会馆街38号的商船会馆,是上海最大的会馆之一,也是上海最早的一所会馆。为康熙年间上海崇明船商集资所建立。会馆气宇轩昂,入口是高大的方砖砌的门头,正门正好像一座城门,两侧放着两只龇牙咧嘴的大石狮子;门头上的大方砖上吊着立体的“商船会馆”字样。
迎面戏台,以八角形的漆画藻井为特色,独树一帜。左右两侧各有两层楼的看戏厢房,戏台的后面是双合式的大殿,殿后有集会议事的大厅,殿右有两层楼的会务楼。商船会馆的大沙船主如南市的郁家、郭家是传统会馆中声望最高的,他们主持天后宫中的祭祀,请妈祖保佑航海船民,请戏班子在城隍庙唱戏,逢年过节周济急难之人。直到今天,商船会馆还剩下较完整的门楼、戏台和大殿。
潮惠会馆
而坐落在今天中山南路上的潮惠会馆,整个建筑华丽精美,设有五层更楼和大型走马楼,这在上海的会馆公所中颇为少见。馆内的砖雕如八骏图、凤戏牡丹等,木雕如百鸟朝凤等,雕工精细,造型生动。正殿祀天后,后殿祀关帝诸神,殿前有戏台。会馆内立有“致馈本帮科第仕宦贺赆章程碑”,上面记载了会馆向新科文科状元、二至七品官以及上海籍举人、进士、翰林赴京考试或供职者所送仪程数额,从中可窥见官商间的经济关系,颇可以体会出一点上海方言中的“潮州门槛”。
三山会馆
三山会馆坐落于今中山南路1551号,由福建旅沪水果商人所建,是沪上唯一保存完好的晚清会馆。红砖白缝的三山会馆,远看像一座封闭式的城堡,很有几分气势。其大门呈月洞形,上部半葫芦状的装饰又具西方风格,颇有海派建筑特色。
从门楼入内,便是大殿,画栋雕梁,金碧辉煌。大殿正前有一座古戏台,戏台上有一口螺旋形的藻井。古时演戏是敬神的,看戏的人只能位于两边。古戏台建造精致,戏台中央顶上有覆盂形的藻井,全木质结构,四周雕有上海老城墙城门的模型,设计科学,台上演戏时能起到扩大音响的效果。楼房东西两边风火墙上饰有“将军帽”,又称“马头墙”,为福建古建筑的一大艺术特色。此外,三山会馆还是惟一保存完好的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遗址之一。
华界最早的石库门里弄
在“老南市”内,石库门是最主要的建筑形态,那些已纵已逝的生活镜头,万言难尽的街坊悲欢,总是夹杂着几段难以忘怀的旧痕遗梦。沿着一级一级的石阶细细玩味郁郁的岩石和苍苍的荒草,在敦仁里、棉阳里和吉祥里,便可见到1909年以前的建筑物,那就是华界中最早的石库门建筑。
敦仁里、棉阳里和吉祥里的房屋,大多开设钱庄、银楼和字号,曾经形成另一个金融中心,即所谓的“南市行市”。三组里弄的空间布局和建筑风格差异相当明显:从空间布局上看,敦仁里为单排南向布置,没有主弄次弄之分;棉阳里为东西向布置,主弄上都设有过街楼;吉祥里则是东向与南向混合排列,不设过街楼,只在支弄上发券洞。相比三组里弄,吉祥里东向排列的石库门民居的等级和装饰最为豪华,次之的是棉阳里,敦仁里则最为简朴。
豆市街119弄的敦仁里拥有近百年的历史,房子最初都是安康钱庄的地产,这里的住户,曾有不少也是钱庄的职员。敦仁里建造年代应该是三组里弄中最早的,它的单元空间布局和建筑装饰与传统的江浙民居有较多的相似之处。
敦仁里南向10座单元联立,每个单元都是三开间(一堂屋,两厢房),天井的尺度较其他石库门的天井为大。前楼高两层,灶间为单层双坡,之后有后天井相隔,后天井也较其他的宽。时过境迁后,这里因为年久失修又地势低洼,底层的房间经常进水,一户居民说,1990年代有一次大修,主人家发现这里的地板下竟尽是钱币,恍惚唤回了敦仁里曾经的富足岁月。
远去的钱庄银行
从学徒到富豪,中国式的传奇,与其说是投机,不若说是天幸:方家在各地开设钱庄达30余家,李氏买下码头和数十只沙船,而他们的根基依然是在上海的老城厢,这是他们的福地;他们的发迹,于是也俨然占尽人世风景的繁华和现前。
据估计,19世纪下半期,上海大宗之交易买卖,约有百分之七八十以庄票支付。老南市的豆市一街,对民间游资转投工商企业可谓贡献良多;而上海钱庄,也终于逐渐由传统的金融机构,转化为具有买办性质及现代化银行功能的金融机构。公元1906年春,中国第一家储蓄银行上海华商信成银行在南市旧街自建三层楼的洋式行屋开业了,信成银行一元以上即可开户,从此中国社会的小额游资有了去处。
十六铺弥留之际
十六铺的被遗忘,由来已久了,从清代起,与它为邻的盐码头、王家码头、董家渡等名字开始凸现出来,而它因为陆上交通代替水路开始淡出历史。
建国后,十六铺的区域定位,随着上海的发展,几多变化,直到1980年代才渐成气候,充当了大上海水果农产品的集散地,而相邻的豆市街、花衣街都还健在,然而,百米之外的盐码头街已经拆了,老太平弄也快没了,外咸瓜街还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尽头是崭新的围墙圈着一片断瓦残。
2004年12月2日凌晨1时,上海十六铺码头的两幢大楼被成功爆破,走过了140多年历史的上海十六铺客运码头告别了历史舞台。
按照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的规划,现在黄浦江上零星分散的浦江游览,今后将集中到十六铺。这里将建成水上巴士、游船、观光艇等旅游船只上下客的公共站点,其中也会有直达世博园区的航线。整个十六铺地区,则会逐步建成现代风貌和时尚享受相结合的高档商务区。
沪商福祉
“大马路的牌子,十六铺的银子”,这句当时风传上海的流行语见证着这个地块曾有的风光。十六铺客运码头的前身是南通张謇创办的大达轮船公司,垄断了上海至扬州的苏北航线;“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讲的是曾是十六铺水果集散市场混迹的杜月笙。
于是,有太多人,怀揣着关于发迹的梦想,在这里上岸;十里洋场,遍地黄金,而中国民族企业的传奇篇章荣氏家族,也正是从这里起步,走向花团锦簇的未来。
董家渡,即是荣家兄弟第一次创业的福祉所在了。荣宗敬和荣德生,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先后离开家乡无锡,来到上海钱庄当学徒谋生。整整跑了三年码头,遂开始从事金融和民族产业,之后成为南市一商业大亨。
沪商福祉,通过只言片语的回忆,衣香鬓影的碎片,所勾勒出的,只能是那个逝去的时代的一丁点引子。
城南旧事
上海的老城厢地区又被称作“南市”。南,是方位上的指向;市,是集市、市场。
回溯到百多年前,上海被迫敞开门户,数以万计的外国人带着冒险一搏的心理,也带着欧美文化的碎片蜂涌而来。在老城厢北面开辟租界,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光怪陆离,让人惊乍、心痛又有些许惘然和向往的世界。上海老城厢的商人开始把以大马路(今南京路)为中心,日益繁华的外商市场叫做“北海”或“北市”。“北市”之外,十六铺桥以南,以中国商人为主的商市则被称为“南市”。
“南市”是上海近代以来被纷争割据的史实,是“三界四方”行政格局中悲情故事的叙说主体。1845年,英租界率先在洋泾浜(今延安东路)北岸的外滩建立;1848年美租界在北苏州河以北的虹口建立;之后,这两个租界合并成为“公共租界”;而1849年“法租界”建立,它的范围包括在洋泾浜与旧城墙(相当于今人民路)之间狭长地带。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之外的地区叫作“华界”。而华界又有南市和闸北,于是,旧上海这种政区分割,各自为政的局面被叫作“三界四方”。
之后,因为形势发展和地理范围的相近,“南市”和“城厢”合一使用,“南市”的实指范围和区域由此扩大,不再囿于东门外沿江的商业发达地段,而是包括上海县城的沪南地区,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行政区划。
1900年,面对租界经济发展和市政建设,有地方士绅就开始研究如何“仿行文明各国地方自治之制”,以图自强。1905年,负责马路、电灯以及城厢内外警察一切事宜的“总工程局”应运而生。
于是在租界的南面,一段马路的辟建,一批路灯的闪亮,越来越多的码头、桥梁、小学校、巡警人员……南市的面目在上海灰冷的空气里慢慢清晰起来。
1909年6月,总工程局改作城自治公所。两年后改组为市政厅。仿租界,南市也引进了西方资本主义市政机关的一些体制,采取民主选举议董、领袖总董、办事总董,从而为中国地方传统的、凝固的政治制度的突破开创了一个新起点。
由于沧桑战乱,南市的衰落与其对面的租界的兴起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段历史中,太平军、小刀会和清军的战火无一不指向这里。当时租界成为过远近避难者的世外桃源,但是“南市”,它屡屡担负了深重的苦难。清军攻入上海,由小南门至大小东门,纵火延烧,通宵连日。百年富庶精华,席卷殆尽,城厢三分之一被毁,南市县城人口减少了四分之三。
1937年的沪淞战事中,南市又受到近三个月的狂轰滥炸,商市被焚毁,公共设施全遭破坏。
战乱造成的人口与财富从南市流向租界,却造就了那里的另一波喧嚣。数次战事所导引的社会变迁,反而造就了都市的另一种繁华。从1943年成为行政区划意义上的8个区之一,到1945年抗战胜利翌年又被拆分、1959年合并,直至现在被归并于黄浦区。
南市总是浸染着苦难和艰毅的表情,那些拥挤不堪的石库门,那些破败的乡绅会馆,那些昔日繁华的行会集市,让这个都市记忆犹新。而直到2002年,一种新的城市图景来彻底的取代“南市”面貌,它的命运由此走到历史的终点。
早报记者 赵岚 责任编辑 韩飞 2005-8-7